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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现市井范儿的武汉:泼辣汉正街生存指南

从这些最最琐碎的日常里,你能隐约看到汉正街年轻时的样子,它就是这么市井,市井得可亲又可怕,可爱又可恨,你会像我一样爱它吗?

随便问个武汉人,去过汉正街吗?肯定去过撒。什么时候去的?嘶……不记得了。想了半天,这个武汉人都想不出汉正街什么时候去过,该怎么去,想得热干面都坨了,气得要死。

没有武汉人不知道汉正街,可“走,去汉正街转哈子(注:溜达一会儿的意思)。”这种事,不常发生,可它却保留着武汉最市井、最琐碎、最泼辣的那一面

喂!扁担!!!

说来有幸,外婆的家原本就在这条街上,我因而有幸在十来岁的年纪,沿着这条坑坑洼洼的街上学放学。只不过后来房子拆了,汉正街也很少再去。

在一个十来岁的姑娘眼里,汉正街是相当险恶的。

比方说,小偷。当你看到前方一个脏兮兮的男孩儿伸手往老太太的兜里伸,掏啊掏,回过头,还像个熟人一样冲你微笑,你能怎么办?什么也干不了,赶紧走吧。

再比如,当你不好好做作业,考试不及格,大人们会呵斥你:“再不好好学习,长大了就去汉正街门口挑扁担!”恶狠狠的,让你觉得这辈子干什么都好,就是不能挑扁担。

扁担是汉正街必不可少的职业。天蒙蒙亮的时候,商铺门都没开,街上安静得像是假的,他们光着锃亮的膀子坐成一排,吃热干面,阿姨在他们面前挥舞扫帚,一嘬,尘土和面全进了嘴里。等我放学回来,他们浑身汗渍,看起来乱七八糟,全身黑黝黝的,还是吃热干面。

他们说着我听不太懂的湖北地方话,被称作“乡里人”,不受待见。在这里,不是武汉人,就是乡里人。但没有他们,汉正街最红火的批发生意做不成。

每个从批发中心进货出来,蓬头垢面的嫂子们,都会在门口大吼一声:“扁担!!!”壮汉们应声而来,挑起几个大黑袋子就走,里面装着沉甸甸的布匹、花边、零件。

汉子们健步如飞,一裤腿儿的泥巴点。后来扁担也鸟枪换炮,改用拖车,可人还是习惯唤他们“扁担”。

汉正街生存指南

等我再大一点,我妈就领我上街,“学习生活”,准确来说,是学习还价。

我被一本正经地告知,想要在汉正街上生存,还价是必备技能。就像我说的,汉正街是如此险恶,是你好端端走着,像我妈这样的一个普通女人,会从楼顶泼下来一盆脏水的险恶。

那天,我们来到一个卖洋娃娃的摊铺,我清楚地记得,那娃娃做得极其粗糙,发像枯草,嘴巴也歪了,抓一把她的裙子,就是一手的灰。每个看起来既贫穷又富贵的老板,即不打理自己,也不打理货物,任它们长年累月地摆在那儿,你爱买不买。

“这个几多钱?”我妈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。老板也爱搭不理,说:“10块钱,批发价给你。”边说边织手上的毛衣。

所有摊铺都做的是批发生意,零售不是主营业务,我们这种散客,人家不放在眼里,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。

“3块钱算了嘞。”我妈当时才三十来岁,眉毛一挑,媚态骤生。老板放下毛衣,眉头皱成一团,说:“嫂子诶,哪有你这样还价的哦。”

在武汉,年纪大的女人被称为“嫂子”,嫂子还价都是很有技巧的。我妈说:“要不是吖想要,哪个买你的东西撒,你看撒你看撒,你这嘴巴都是歪的。”其实指的是娃娃。

最后5块钱成交。我开始发觉,生活是有必要学习的。在生活的帮助下,我有了第一个丑娃娃。如今它还在,汉正街不在了。

汉正街离开我

汉正街上琳琅的不是商品,是武汉的琐碎与泼辣。

十年前,汉正街有“武汉味”,它的热闹欢腾里,总是夹着嬉笑辱骂、脚臭泥腥,就像你对这个城市的感情,又爱又恨。

以前爱哪里,恨哪里,理不清,直到街口立起了一个崭新的大牌坊,你就知道了,你不爱这个“新汉正街”。

本来道就窄,为什么要立个牌坊挡路?还有,“汉正街”三个字为什么要用繁体?人弄不清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,总对不想要的一清二楚。

大概是从那个新牌坊开始,汉正街进入了全面整治。要平整街道,要修缮管道,要拆旧户,要起高楼,就好像它从前哪儿哪儿都不对,都错了,都得改,到处都画着一个大大的拆字,有的再加个圈,或者打个叉。

街上摊铺的生意变得越来越冷清,那些货死气沉沉的摆在那儿,像是十年没有再进过新货,就连那一声响亮悠长的“扁担!!!”,也很少再听到。

外婆的房子拆了,我们搬到了离市中心更远的拆迁房,那儿的街道有4个汉正街那么宽,人都横着走。

沿街的商店从来不循环“2元,2元,全场2元”的广播,没有一年四季都在织毛衣的老板娘,没有麻木、扁担和丑娃娃,好寂寞。

宽有宽的好,我不用再坐在舅舅的自行车后座上,颠得屁股蛋儿生疼。但,汉正街终究是离开我了。

他们说,一部分要从硚口搬去汉口北,从此以后,有2个汉正街。我一想,好远啊,还会有人千里迢迢去进货吗?再后来,有了手机,有了淘宝,汉正街就更老了,老得没人记得了。

可不知道为什么,人们提起它时,还是会说,汉正街是“天下第一街”,是“古汉口之正街”,是“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”。

它累累名声在外,却显得越来越讽刺。

去买点什么,然后还个价

后来,我离开武汉,只身来到北京,意外地发现,汉正街在很多人心里成了必去景点。每次说到这里,我都笑得很无奈。“你们看得到什么!都是假的!”我总这么忿忿地说,就像在维护什么。

其实它不是假的,只是变了。年年岁岁,人都会变,何况城市。

今天汉正街仍然有批发市场,经过修正的、规范的、老实的、林立的店铺。有很大的概率,老板和顾客都不是武汉人,但店员是,还通常是四五十岁的武汉大妈。很少有人再把他们喊做“乡里人”。

这里正确的购物心态是:“开个价吧,反正我要还的。”

我的记忆里,有一个小姑娘,不大走运,跟武汉店员还价,“这件,250给我算了撒。”人开价800,店员大妈当然没好脸色。姑娘前脚走,大妈后脚补了一句:“250,我看你长得像个250。”

武汉这些年新开的商场不少于10个,汉正街这种老街不会是理想的购物地。可真的血拼,应当智取,砍价不该在品牌店里学,武汉大妈才是绝佳的对手。

也有些老字号值得一吃。比如靠近中山大道的那个路口,就有排队的热干面和烤面筋,所有人都油腻腻地站在路边狂吞,即吃即走,没有座儿。

你旁边的小哥,可能抹一嘴芝麻酱,就该去上班了,芝麻香就被带进了公交车,带到了单位里,专程开车或坐30分钟公交去吃碗热干面,不是什么稀罕事。

从这些最最琐碎的日常里,你能隐约看到汉正街年轻时的样子,它就是这么市井,市井得可亲又可怕,可爱又可恨。

那个泼辣彪悍的武汉没变,因为人还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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